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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混战开始后,王无失一面作战,一面很留意地看着宋录。宋录在斩了十多人下马后,他终于如愿以偿地挑上了天月都指挥使。天月都指挥使是个魁梧威猛的汉子,使着两三百来斤的熟铁棍。他见宋录找上来,竟有些害怕似地,拼尽全力一棒砸下来。

    宋录站在马下反砍而上,两样兵器似乎尚未相触,空气就被压得炽红。“铛”刀刃弯折的刹那,天月都指挥使竟然摔下马来,无力地蠕动着,胸腹间赫然插着半把断刃。这胜负来得太快,旁人眼中马背上骤然现出的这一片空茫茫的阳光,真有些如梦如幻。

    宋录狞笑,扔掉手中刀柄,身边早有人递过一把刀来放在他手中。刚才他竟然是自己摧断了那把刀,再以断刃伤人。

    虽然也是极高明的招数,然而王无失却多少觉得有些失望。春山府所遇见的那名执刀者给他留下的印象,实在太深。那个人使刀作战时,就好象入道着魔,令人几乎生不出抵抗的心思来。而宋录的作法,不免就有了行险弄巧的意思,相较之下,终究是落了下乘。

    他偷空四下里略逡巡了片刻,神刀都中大约有七八百人看上去格外惹眼。他们都是三十来岁的样子,出手异常猛烈,尽是劈砍,绝无什么回挡的动作。似乎是险之又险,然而却总是能在对手失刃加身前,将之击毙。这些人应当是当年魔刀天将的亲兵了,也就是如今神刀都的骨干。但是他们当中,技艺最高的,也不过是与宋录相当。王无失心道:“看来那等人物,原也是天生禀赋不同,并非是历练得出来地。”

    天月都的人本就比神刀都少,接战不久又失了首领,顿时溃散而去。常舒见势不可为,只能深叹一声,落荒而逃了。

    “宋指挥!”他连撞倒好几人,架开向他砍来的刀,往后跄退了半晌,一口气哽得差点晕过去,不容易才叫出声来:“世子还在等我们!”

    宋录总算是慢慢明白过来的样子,抬眼看天,发觉己至日中,终于弹了下手中的刀刃。似乎不甚响亮的一声“铮”响,却让所有如疯魔般追杀中的兵丁都止住了步伐。

    王无失一路上本来还在考虑如何找到罗彻敏一行,却又不惊动白衣别失。然而真到了赭石山下时,才发觉完全是杞人忧天了。一片混乱不堪地营地,和满野乱奔的战马,都让他们毫无隐蔽的必要。

    蕃兵们扔下正要扶起的金帐,啸叫着骤拢。神刀都发出齐整地长嘘之声,宋录的大手从后拍过来,差点让王无失扑在马上。

    “世子果然没有骗我!”他兴奋地笑声震得王无失耳中“嗡嗡”直响“抢来金帐,到手的可以多分一份!”

    一片欢呼鼓噪,几千只脚在地上踏出同样的急切地步伐,踩着满地马屎毡帐向着金光灿烂的帐柱冲去。

    白衣别失的主力本来就在山内面,营地里都是老弱,而在乱七八糟的营地里又没法子骑马,与神刀都白刃战自然处在下风。王无失跟着他们一鼓作气杀进去,突然间脚下一绊,猛地就跌在了一个人身上。

    他爬起来,举了矛要往下戳,骤地却听到那人在叫:“王混!还不放我起来!”

    这“王混”二字,是王无失当初刚投军时的绰号,当了校将后,许久都不敢有人这么叫了。他一怔神,低头看下去,那四肢背拧起来捆着、正怒目相视的,不是陈襄还是谁?

    他吓了一跳,矛尖改戳为挑,将绳索挑得断了。陈襄一跃而起,不等他问出一句话,从地上拾起一柄刀就边骂边往蕃兵们杀去。

    王无失一叠声追问道:“世子呢?世子呢?”

    陈襄却跑得远了,把王无失气得又急又跳,一矛己然将蕃兵逼到了地上,却又收了回来,追陈襄去了。那个蕃兵躺在地上好一会,才能相信自己居然死里逃生,赶紧合了掌,向天谢恩。只是还没等他念完一句,宋录从后赶上来,顺手一刀削去了他的头颅。

    蕃兵们虽然处在劣势,然而并无一人溃逃,宋录杀到金帐前,也花了不少时辰。这时己有先到者将金帐撑起来,在内面喧哗成一团。他挑开帘子,只见一群人正争前恐后地从帐围上摘下成串的香玉珠,夜光珠,在地毡上刮起嵌字用的金块。正中扔着一只紫檀兵器架座,己经被砍作了两半,而各人手里挥舞着的鞘皮锦丽的刀剑,显然是出自其上。

    他用刀敲着帐柱,喝道:“都出来都出来,咱们按规矩分!”

    “宋指使,”王无失拎着陈襄跑过来叫道:“世子早两三个时辰就杀入山里去了,咱们得赶紧去呀!”他探眼看了一下帐中情形,马上提高声音叫道:“这可不是分东西的时侯,若是死了世子,毓王绝不会再让你们去宸州了。宸州和万朝城,那里能有多少宝贝呀!”

    宋录觉得有理,喝令道:“都把东西扔下,留两个人看着,打完了再说!”

    诸人虽有些不愿,可倒底还是见过世面的,纷纷将手中的珠玉丢地上。只是宝刀宝剑却还是舍不得,提在手中就冲出来了。

    东面上山地道路,便是陈襄上次取水走过的,就由他带路。在接近他们上次取水之地时,两道刀光一左一右闪过,竟如同两扇由风作的门骤然合拢,险险将陈襄的头关在内面。

    宋录见地势险要,手比划了两下,就有几名年长兵丁刀往口中一叼,两手两脚在山棱上一触即走,如猿猴般往上攀去。只是眼看要到山顶,一通箭雨射下来,当即掉了几个。掉下来的也极悍,将箭支挑着肉拨出来,骂一声接着往上爬。这一下子,陈襄与王无失躲在一方大石之后,对视一眼,均想到他们与白衣别失那晚的情形正反了过来,都有点心惊。

    却不想宋录并不见惊慌,负了手向上观去。那些攀在岩壁上的兵丁,各自寻着突出的石块和树木蔽身,察看着箭支的方向,判定出弓手大致位置,很有耐心地往上移动。不多时就有几人接近了山顶,他们彼此打着手势,等聚到了二三十人,终于齐喝一声,翻身飞跳而起。半空里绽开这一带刀光,仿佛是传说中的白虹贯日之气,浩浩然令人心裂!

    “妈的,”陈襄暗暗里骂了一声,小声道:“原先神刀都与我们踏日都齐名,我还不服。现在看起来,不在马上,老子还真是打不过。”王无失点点头,他心中也如是想。

    山壁上的战斗了一柱香的时辰,道口的封锁终于被打散了。陈襄当先闯入,跑了一会,突然骤地住脚,王无失差点撞他身上。“出什么事了?”王无失按着他肩头问道。

    “那泉眼”陈襄有点怔忡地指着前面波飞浪溅的一道瀑布,道:“怎么成这样了?”

    瀑布不高,也就七八尺的样子,水色极浊,似乎混杂着泥块石头。突然有一块锐石在壁上弹起,向着王无失正面飞来。他手一动,矛头挡开了那石块,然而手中竟微微生麻,这水流的力量好生了得。

    “似乎,是有人挖开了这里的山壁,因此原先的地下河水全都冲了出来。”他心中一动,似乎想到了什么。然而瀑布下面,马上跳出来七八名蕃兵,将他们围在了当中。

    他们不出来倒好,这一出来反而暴露了进入山腹的通道。诸人冲杀一阵,追着蕃兵杀入洞穴中。然而内面黑漆漆地,他们才从大太阳地里进来,瞬间就如瞎子一般。积水近尺的洞中刀声箭呤四起,王无失身前身后连响起死前的哀嚎,刹那间这地方,步步惊险,处处危机,真有若十八层阎罗殿中。

    撞撞跌跌地跑了好一会,前面隐约有了火光,眼前终于可以视物,王无失才略略松了口气。只是脚下一空,水流差点将他卷走。幸得长矛在手,往身后一撑,将自己带了回来。这时他才发觉,脚下又是一条湍急的河流,将他们的去路截断。从瀑布那边漫过来的水,尽数汇入这河流中,河流冲开两侧石块,水面越来越宽,足有了十来丈,犹如怒龙腾身、片刻便将掉尾而去。

    他突然想起来时路上的事,猛地明白过来,定然是这些人掘通了两道本不相干的地下河,地势高的河流向地势较低的河中倒灌而去。地势低的这条正是通向泣子河,因此才有河水狂涨之事。

    这时他发觉宋录就在身边不远处,脸色青中发黑,恨恨地不知咒了句什么,方才的死伤定然也颇让他心痛。前方火焰愈来愈亮,象一道红霞绘在了顶上,可以清楚地看到石面上映出的水纹。

    喊杀声分明大了起来,旋即可见两少年在前飞奔,后面一名衣饰华贵的白衣别失率众追来,可不正是罗彻敏和鄂夺玉?王无失赶紧将两掌拢在嘴边大叫道:“世子!世子!”

    罗彻敏回头看了一眼,见是他们,先是突突地一喜,然而再往下瞧到了那条隔在当中的河流,只好苦笑一声,再沿河往上跑去。只是这么一分神,右居屠王的刀上带起的厉风已然将他后颈上的散发刮得飞起。他侧身回架,只是又有一支箭射了过来。

    他运起溶酥身法,骨节一下子松开,上身垂挂下地,箭支擦胸而过。然而那右居屠王的刚猛的刀势却又当头压下,这刀气所至,罗彻敏竟然无法睁开双眼。

    “铛!”兵刃在他胸上数寸处交击,他睁开眼,看到一刀一剑的刃面上交错着鄂夺玉和右居屠王激战中的双眼。

    “咣!”刀剑分开,鄂夺玉扶了罗彻敏起来,罗彻敏正欲跟他说谢谢,忽然听到河对面传来许多人的叫声。罗彻敏刚来得及抬起眼皮,看到他们急切的眼神,就听到鄂夺玉闷哼了一声,摔在了地下。

    他背上正插着一支羽箭,罗彻敏拉他上肩撒腿就跑。“放下我!”鄂夺玉在他背上挣动着。

    “你他妈闭嘴!”罗彻敏难得学到几句粗话,这时终于用上了一次,只觉得格外舒畅。只是没跑出多远,耳畔风声呼呼,鄂夺玉的身躯僵了一僵。虽然他强忍着不出声,可罗彻敏心知他定然又中了箭。他心急如焚,突然把心一横,纵身一跃,在夹岸呼声中,沉入了滚滚洪流。

    几大口水吞下肚,罗彻敏已经不知身在何处。晕晕沉沉中又漂浮了好一会,眼中耳畔渐渐沦为纯净地黑色与寂静,他正在想:“我这是死了吗?”头就撞在了石头上,痛得清醒过来。他发觉自己一手中握着奉圣剑,另一手还拉着鄂夺玉,心里这才塌实了几分。罗彻敏将奉圣剑往石缝中一插,探出身子来长出了口气,然后才一点点地把鄂夺玉推上岸去。

    他自己爬上来后,摸了摸肚子,己经鼓得象皮球,拍上去“邦邦”直响。罗彻敏将鄂夺玉身上那两支箭摸索着拨了,感觉到他猛地弹动了一下,看来还没死透,才终于松了口气。歇了一会,整个洞中只余他一个人“呼哧呼哧”喘粗气的声音,那声音被重重反射回来,让他颇有点心惊肉跳。

    他在暗中正举目茫然,突然发觉手发热。他起先不知所以,过了一会,发现奉圣剑通体在微微泛光。

    他一惊扔剑在地,剑竟凭空地调转了方向,在地上一弹一弹地,光涨近尺,似乎要往某处爬去。罗彻敏本玩心极重的一个人,刚才虽然被吓了一跳,然而这时己经回过神来,不由觉得十分有趣。于是又拾起剑,再背上半死不活的鄂夺玉,往剑光指处跑去。跑了好一会,前方似有光明,象是月色,然而又比月色坚冷些;象是临傍晚时,青虾蜷起来的壳上微微地青意,却又比那要明净些。

    越是接近,他越是觉得心惊意怯,渐渐有些不敢迈步。他耸了耸肩,摇动鄂夺玉,问他道:“喂,你说这是什么光?”然而鄂夺玉只是极轻微地“嗯”了一声。

    这一辈子罗彻敏还没有感觉如此心虚过,手中的剑越发动得厉害,几乎都握不住了。他慢慢迈步,似乎那光化作了浓浓地胶质,粘着他的手脚,让他无法动弹。再往前走了一会,迎面一个女子从壁上向他扑来,绣满了瑞云鸾鸟的帔子几欲拂到他的脸上。

    罗彻敏骇叫一声后退数步,心跳得象要裂开。他定了定神,这才看清楚,原来是石壁上的一幅画。那女子站在一乘车中,车身上绕满了藤萝,藤萝上结着无数细小的碧果,有的果子裂开了,就有色如虹彩的鸟儿探头飞出。车蓬是连绵不绝的云团,太阳从中露出小半,与那女子比起来,显得极小,仿佛就是女子的一样玩物。

    与这繁琐的一切比起来,女子容颜极简,可是廖廖几笔,就有种天之荒尽般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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