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

久久小说 www.jjxxs.com,湄澜池无错无删减全文免费阅读!

是悲。

    我不能愚蠢到相信她为我生下孩子便会死心塌地,事实上她平淡的口气使我觉得她对这个孩子并不觉惊喜。

    然而我期待这孩子。我知道我会爱他或是她,而与我的妻子不同,这一次我的爱会有回报。

    我派人跟随她左右,小心照顾她饮食起居。我没有想到她出事时,和她在一起的居然是我。

    那天晚上,我们宴请完宾客。我送她回房。

    路过春华堂,忽然间,有刺客从屋檐跃下。

    我将她推至安全之处,不过三招已将刺客制服。他垂死挣扎放出的那一把暗器,也为我轻易避过。

    然而,当我跃开回头,竟看见慕容宁不知何时回到了我身后。

    她站在那里,对迎面而来的暗器视若无睹,竟完全没有闪避!

    懊刹我如身在梦中。

    我看见月光下她明洁脸容微微仰起,冷漠双眼闪过分明热望

    忽然间我一切了然,这发现让我心痛如狂。

    那晚我仓促间掷出的长剑为她击飞了若干暗器,然而她仍身中数枚。

    刺客来自被灭的霜门,五年前混入庄中卧底。暗器淬有霜门剧毒烟波玉。

    我数日未眠,憔悴心焦。胸中野火熊熊,忧怖丛生。

    爱恨攻心,我已近崩溃边缘。

    终于取得解葯,保住她性命,孩子却已失去。

    她在第三日醒来。

    “你只是想要死吧。”当她的伤势终于稳定,我无法克制自己不去揭穿她的用心。

    她自枕上漠然望着我。

    “何必要问?”她说“既然你都已知道。”

    我全身忽冷忽热,我想要一剑杀了她,又想将她紧紧抱住永不放松。

    然而我只是冷笑,不再说话,我走出了房门。

    从那天起我开始想要杀死关荻。

    我痛恨她这样冷漠的心死,我要看看世上究竟还有什么事可以让她动心。

    她很快得知了我的安排,因为我并没有刻意地瞒她。终于有一天她来找我“请你放过他。”她说。

    “我会放过他,如果他放弃见你。”

    她很快失态:“你明知他一定会来,即使你告诉他这里只是个圈套。”

    我仍不动声色:“所以我无法放过他。”

    这样说时,我并未感到丝毫快意。我只是觉得必须将一切进行到底,半途而废从来不是我的习惯。

    她沉默下去,很久以后她起身,预备离开。

    然而她在门口站住,回头望我:

    “你杀了我吧,”我听见她说“我们便可以两清。”

    一时间我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望着她,一言不发。

    “要杀他只因为我爱他,不是么?”她忽然笑起来,一室魅艳光芒“但是即使你杀了他,我仍然爱他。不如杀了我,我就永远无法去爱别人。”

    她的笑容美丽绝伦,充满了挑衅和放肆的意味,深深灼痛了我的眼睛。

    我明明知道她这样说的用心只是为了救他。我明明可以不为所动,一切仍按计划行事,但是忽然间我觉得疲倦心死,不必挣扎。

    “我成全你,”我说“如果你想用你的性命来换他的。”

    透过书房的窗,我望着远处的红莲峰。我想起很久以前,甚至早在池家在这里落足以前,曾有一对相爱男女由很远的南方逃来,仇人追杀而至四面包抄,他们无路突围,放起大火,一同烧死在火中。

    “就在红莲峰顶吧,放一把火。”我喃喃地说。

    “什么?”她没有听清。

    我望着她,清晰地重复:

    “在红莲峰,放一把火。你愿意死在那里么?若如此,我便放了他。”

    她怔住,很久以后她说:“你要记得。”

    那天晚上,一切都如设想一般。

    必荻并没有浪费机会,他很快进入了庄中。我带领人马掩近包围。

    火把亮起,我看见他们对望的眼神。我才知道当她爱一个人时,会有什么样的眼光。

    我拔剑,站在关荻身前。

    我听见她要我停手。

    我当然记得我答应过不会杀他,然而我不能在数百庄丁面前任他离开。唯有在比武中故意输掉,我才能下令将他放走。

    但是我未曾料到竟会在一招之间伤了他,他竟几乎完全不曾招架。在我惊诧之余,慕容宁已冲上前,迫不及待地提及我们曾有的约定。

    我看见她雪意脸颊,火一般目光,我觉得我已将成灰烬,再无力量控制心神。我脑中似有急雨嘈嘈而落,胸中浊浪翻腾,那一刻我分明见她脚下心血四溅,是被她践入尘埃踏成齑粉的我的心。

    我不脑控制地大笑。

    是这样吧,宁死也不肯爱我。

    那么,我还有什么需要计较?

    我挥挥手,令众人闪开一条去路。

    苍灰大雪漫天弥地,关荻由人丛中离去。慕容宁目送他消失,回过身来。

    “我已准备好了。”她说。

    我们四目交投。

    我转开脸,命令所有的人回房,不得擅出。

    她与我一前一后走到红莲峰下。

    她在峰下站定,抬头仰望雪花。

    “好大的雪,”她说“不过不要紧,我在峰顶存下了桐油。”

    忽然间她摘下斗篷抛在雪地。盈盈一跃,她站上三尺高的那处石台。

    我一震抬头。

    “不要去。”我说,我的声音已哑得连我自己都无法辨认。

    北风忽紧,卷起她的衣裙,我觉得她如欲乘风归去,终究不可挽留。

    “你知道我不能。”她无限温和。

    胸中一片空荡,有如万古废墟,我颓然说:“跟他走吧,我放过你们。”

    她沉默片刻,微微出神,很久以后她终于说:“不可能了,我们都已太累。”

    然后她垂头望我,轻柔微笑,那是三年来我第一次看见她那样的笑容。全本小说

    “其实你没有错,”她说“错的是我。那时候答应了你我会了结,却一直没有做到。”

    风忽然停歇,她的裙裾缓缓飘落。

    我看见她蓦然转身,轻盈背影向峰顶浮泛而去,一路都未曾回头。

    我心中终于只剩一片宁静,因为我知道我们已再无退路。

    不久以后,我望见峰顶的火光。起初只是几处,转眼已蔓延开来。

    整座红莲峰如一朵忽然活转的硕大红莲,哔剥有声地伸枝展叶,溢彩流光。呼啸山风吹起火舌,斜斜抖跃起丈余,将冥冥雪幕立断于半空。大片飞鸟由林中惊起,凄厉号鸣,有些羽翼已损,又复落入火中。火光中只见大小山兽东奔西窜,四散而逃。忽然间风势翻折,一线火焰破峰直下,在枯草间飞速流淌,转眼将至山脚。

    我没有后退,我一动不动站在峰前。我看见峰顶依稀可辨的她的身影,我知道她仍在四处点火,她要自己无处可避。

    当整个峰顶火光环和,山坡上也已流火窜动。

    我再也看不清峰顶的情形,因为那里已成一片耀眼红光。

    我一跃而起,向峰顶掠去。

    我提气飞纵,在成片火海中出入穿行。草木在我耳边不惜性命地燃烧,生灵涂炭,万物沸腾。我看见满山红岩仿佛全在燃烧,异样红光,将这雪夜逼成一片妖红。

    我冲上峰顶,冲入大火包围。我雪湿的斗篷已被烘干,此刻正熊熊燃烧。我甩下它。我完全不觉得痛和窒热,仿佛我的肉体已经消失,从容奔走于烈火之中的不过是我一无所惧的灵魂。我知道我终会死于这场大火,然而在此之前,我要先找到她。

    我终于看见了她,当风向神奇更改,将眼前一道火墙倏忽吹走。

    在那片草木焚尽的小片空地,我看见她蜷缩在空地一端。在我与她之间,是红得仿佛通透了的岩石,以及点点明灭的草木余灰。

    我无声微笑,心底一片澄明。

    我慢慢朝她走去,不知是什么将我绊了一下,我摔在她身旁。

    我伸开双臂将她托起,抱在怀中。

    她已完全没有知觉。

    我紧紧抱着她,望着不远处火势如狂的树林。

    我再次想起那对很多年前焚身于此的男女,我想就如此吧,虽然我们并没有他们那样两情相悦的幸福。这已是我唯一可得的结局,从我爱上她的那一天起。

    我站起身,抱着她向树林走去。

    整座树林正燃成全盛,不时有烧朽的树木轰然倒塌。那里的火光是明亮异常的橙红,喷薄出一种惊心动魄的艳丽辉煌。我看见遍野红岩烈光扑面,天地已成滚滚熔炉炼化众生,而火焰纷飞如流星耀目,耳际轰陈,万种天籁霎时齐发。

    我一步步走去,心无旁骛。飞蛾扑火般镇静茫然。

    我们终于未能走进那片大火。

    在离大火一丈之遥时,我脚下一空,落入深渊。转瞬之间,冰冷大水没过我的头顶。

    当我全凭本能自水底浮出,湖边山壁柔和却明亮的几十颗夜明珠霎时映入眼帘。

    我终于知道了红莲峰的山腹之中竟然便是池家宝库。

    我环顾四周,心中一片迷茫。

    池家宝库的秘密由历任庄主代代口传。当父亲于川中猝然遇害,我以为这一秘密将会从此沉埋。

    然而天意竟会却如此拨弄更改,在我决意赴死的今天,让我失足落入秘库之中。

    我臂中的慕容宁忽然呛咳。

    她竟还活着!

    一时间我激动到不能置信。再无暇多想,我急急游向岸边。

    湖水洗净了她脸上尘烟,她的衣物也已破损,漏出焦黑的肌肤。她伤势之重令我不忍卒睹。我知道即便可以留住她性命,她也会从此面目全非。

    她仍未苏醒,却仿佛已感到伤处剧痛,不住颤抖。她灼伤的肌肤不断渗出水来,着手之处如有火烫。我知道我必须马上设法出洞,找到医治她的葯物。

    我将她放下,抬头去看数十丈高的来时洞口。

    离地一丈的石壁已凿得十分平滑,但一丈以上岩石凹凸不平,颇可攀爬。只是洞口位于穹顶中央,需如壁虎般吸附于洞顶,横过五丈有余,方能抵达。

    我知道宝库应该仍有其它出路,但机关重重,此刻已不及破解。唯有一试这条出路。

    我疾掠至壁下,借力提气升起丈余。探手抓住石壁突起,片刻后已攀至洞顶。

    在洞顶我燃亮火折,细细观灿讠壁可攀之处。待内息三次流转,我清除一切杂念,深吸一口气,骈手坻足面上背下,屏住呼吸,向洞口靠近。

    然而到距洞口一丈二尺时,石壁已成光滑如镜,再无法着力。汗水刺入我眼中,闭气过久,我的肺已如欲爆裂。我凝聚全副气血劲力,猛然施出“空云徘徊”的轻功,凌渡虚空一丈二尺,穿洞而出。

    洞外风火扑面,我极力站稳。胸中烦恶欲呕,喉头腥甜,是方才内力过耗所致的内伤。然而我已不能耽搁。

    峰顶火势见弱,觅路下山并不甚难。而山坡上因无高大树木,大火过境,此刻已将干草大致焚尽。

    却见残火余烬之间,近百庄丁正攀援而上,欲赴峰顶。

    我迎上一人,斥道:“不是说过今晚不得擅出?”

    那人抬头见我,喜极忘形,并不回答,却只大呼小叫:“庄主在此!”

    话音未落,已有人飞掠至我身边,竟是池枫。

    他紧紧抓住我臂膀,目光焦切,却一时无言。片刻之后方展颜一笑,眼中却已有闪动泪光。

    “大哥,不要怪他们,是我要他们出来。”又回头吩咐那人:“传令下去,庄主已经找到,要大家下山,各自回房。”

    那人领命而去。

    池枫望着我,欲言又止,终于还是低声问道:“大嫂她”

    我明白他已猜到了一切。

    “她还活着。”我打断他“只是烧伤很重。你有没有什么葯物可以治疗烧伤?”

    他点点头,从怀中取出几盒葯膏。

    “这些是我方才上山时拿的,只可暂时解痛控制伤势。我记得医书中还有一些良方,我会尽快配制。”

    我接过葯膏放入怀中。

    “山腹中是池家秘库,”我说“我今晚刚刚发现。我只知从一处洞口进入,但那里出入艰难,势必不是正门。你配齐葯物后要痹篇众人,来峰西树林旁找我,需带一条长绳方便出入。”

    池枫低声答应,若有所思。

    我拍拍他肩膀,转身离去。

    “大哥,”他在身后叫我“你自己的伤也要医治。”

    我没有回头。

    我仍由洞口跃入湖中。上岸,看见仍未苏醒的慕容宁。

    我将葯膏涂上她手足身体,头脸颈项。她的体温稍稍降低,大约疼痛多少有些缓解,她慢慢停止了颤抖。

    我握住她手,将真气慢慢渡过,努力平息她紊乱疾速的脉搏。她不时呛咳,想必是为烟气伤了肺脉。我继续摧动内息清除她肺脉淤积,直至她一阵剧烈咳嗽,吐出不少烟灰,我的手被她震开,我才发现我已不剩什么内力。

    我在她身边躺下,疲累已极,半昏半睡。不知多久以后,我隐约听见她低声呻吟。

    我想要醒来,却似乎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无法使出。挣扎之间,觉得她移动了一下身体,然后我听见她发出一声喑哑惨叫,包含了无穷伤痛,却又忽然中断,没了声息。

    我一惊而醒,心胸狂跳。

    转过头,我看见她已醒来,她大睁双眼茫然望着我,却仿佛全没看见。她眼中赤红,泪水如同泉涌,疯狂渲泻,一径冲开她脸上葯膏。她浑身痉挛,嘴仍张着,却已痛得再也出不了声音。

    我知道她这样痛苦是因为烧伤难忍的剧痛。我身上的灼伤此时也痛不可抑,而她的伤势却严重得多。

    望着她如此折磨,而我丝毫无能为力,我闭上双眼。

    胸中似有长刀冲击,汗水很快流满我全身。

    我忽然拔出剑,在腿上深深刺下。

    热血涌出,令我稍觉好过。

    当我听见湖上水声欸乃,慕容宁已再次晕去。回过头,我看见划船而来的池枫。

    他看清我时乍然一惊,一跃上岸,过来搭上我的脉搏。随即皱起眉头,由怀中掏出一粒丹葯,示意我吃下。

    不待我说,他又俯身察看慕容宁。

    “她怎么样?”我吞下丹葯问他。

    他看我一眼,垂头道:“比我预想中严重,但应该有法可治,只是不但容貌再无法保全,背上伤势也会牵制她日后左臂行动。而且,肺脉受损,势必留下隐疾。”

    我听他一句句说来,感到我沉重而锐痛的心跳,正一记记敲打着我的胸膛。我默默无言,靠上石壁。

    池枫此时忽然发现我腿上伤处。

    “大哥!”他过来点了我止血穴道,抬头望我,责备的目光使我明白他已猜到其中缘由。

    我痹篇他视线“我没事,”我说“快些帮她医治。”

    当池枫料理好她的伤口,为她服下一剂止痛催眠的葯物,我才想起他并非由我落入的洞口而来。

    “你怎样找到的另一个入口?”我问。

    池枫正为我包扎伤口,并未抬头,只淡淡说:“记得么?我们小时候,爹教我们背诵的‘碧丛丛’歌诀?”

    “‘碧丛丛’?”我低声重复,若有所悟。

    他轻轻点头。

    “爹去世以后,我整理他生前杂记。看见他曾记载‘今日初传碧丛丛歌诀于二子。二子极之聪颖,一遍成诵,甚喜。然日后当不时考问,防其忘记。’后来的记载中也曾几次提到这只歌谣,更有‘杨儿日堪大任,或可考虑年内向他详解碧丛丛。’之类的句子。后来我几次研究,却发现那歌诀实在不是什么武功秘要。本以为终不可解,直到昨夜你提起秘库,我才明白那歌诀也许便是入库的线索。回去仔细参详,其中果然暗示了数道机关方位。”

    他抬头望望头顶洞口,又说:“你落下之处应该只是一个天然通风口。想必原来亦做了伪装,只是一场大火,全都烧了个干净。”

    说话间他已处理妥当,却仍不放心:“你的烧伤并不太严重,只是内伤却不可掉以轻心。”

    见我点头答应,他才放心一笑。

    当日我们根据歌诀提示历访四重秘库。

    除去数十间大小石室设施俱全可供百人长期居住。其余所见不外黄金异宝,神兵利器。

    唯有最后一重竟以铁壁铸就,门上一只巨大的铜制绞盘。

    池枫徘徊察看,思索良久,始终不曾动手开启机关。

    忽然他如有所悟,回身望我,脸色苍白。

    “怎么?”我问。

    他沉声说道:“里面该是满满一库火葯,一旦轮盘绞动,整个山庄会被夷为废墟。”

    我一瞬凛然。知道这里该是池家最后一道防线,一旦外敌入侵,无以克制,便可启动这一机关,与敌同归于尽。

    伸手抚上铁壁,我与池枫无言对望,默默叹息。

    慕容宁的伤势不能轻易移动。我留在秘库中照料她。池枫每日出去处理庄中事务,夜间送来食物和葯品。

    慕容宁的伤势渐趋稳定,神志也开始清明。

    第四日她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为什么要救我?”她说,她听见自己薰哑的声音时全身瑟缩一颤。

    我无言以答。

    而她亦不再多说。

    此后数日她昏睡,醒来,沉默地忍痛。不肯再发一言。

    但她并不拒绝食物,令我渐渐放下心来。

    十天以后的某个晚上,她的伤处已基本结痂,池枫为她换葯后离开,我看着她昏昏睡去,于是离她远些静坐运功。

    那时我的内伤已好了六七成,内息运行几乎已无阻碍,只需再冲破嬗中穴即可基本治愈。气息流转正在紧要关头,我忽然听见她的方向传来悉娑嫌诏,她似乎已翻身坐起,轻轻咳嗽。

    池枫喂她的葯应该会让她一夜安眠,她此刻醒来一定是刻意未将葯丸咽下。

    一种不祥之感令我悚然心惊。

    我尽力快速地收拢内息,却欲速不达。背后声响不断,她似乎在勉力移动,我不知她究竟要做些什么,心烦意乱,愈加无法凝神。

    忽然间,我身后一片死寂。

    我大大一震,内息霎时纷乱突入我四肢百骸。胸口如塞了一团棱角硬物,全身处处胀痛难当。

    我汗流浃背。

    忽听她发出一声似哭似笑的呻吟,却黯涩低哑无已为继,如已被绝望惊惧堵住喉咙。

    霎时间我已明白发生了什么。

    放弃了一切导引内息的企图,我站起身来,回头看她。

    我看见她已自己移到湖边,半跪在水边,伏低了身体,呆呆望着水中倒影。

    我向她缓缓走去,内息混乱窜移,只觉每一步都虚浮不定,无法触到实地。

    她忽然抬头,看着我。

    她眼中的光芒那么冰冷绝望,似是连整个生命都已冻结。

    然后她整个上身向前猛然一探,翻落水中。

    我马上随之跃下。

    冰冷的水流包围了我,与我杂乱的内息狠狠撞击,如同万根钢针齐齐插入身体,刹那间我全身气血为之逆流。

    然而我不去管它。

    我不顾一切地在水中追踪着她。

    终于我碰到她,在她沉入湖底以前。我将她拉近身边,她大力挣扎,拳脚相加,然而我咬紧牙关决不放手。

    我竭尽全力将她带出水面,爬到岸边。然后我再也无力支撑,躺倒于地,血气似已逼至喉头。

    慕容宁脸面朝下伏在我的臂上,她身上的伤痂已有几处剥落,露出淋漓血肉,我看见她肩膀起伏,不停发抖。我想要将她拥入怀中,却惟恐触动她的伤处。

    但是忽然间,她一跃而起,我竟不知道她这时还会有那样大的气力。

    她低着头,发狂般向岩壁冲去。

    我奋起最后的气力猛然一掠,挡在石壁前方。

    她一头撞入我怀中,一撞之势何其强劲,我沿着石壁缓缓滑倒,吐出的血洒在她颈中。然而我牢牢握住她双臂,不肯放松。

    片刻昏晕后,她抬头,将脸逼近我眼前。

    她脸上神情似笑似哭,伤痂牵制了她脸上肌肉,她整张脸可怖地扭曲。

    “有人会想看这张脸么?”她嘶声喊道:“有人会想听这种声音么?”她忽然挣扎伸手,撕去手臂上一层伤痂,露出模糊血肉“有人会愿意碰到这种东西么?”她喊得喘不过气来,不停咳嗽,仍挣扎着迸出断续的字句:“为什么你不让我死”

    我望着她,完全不觉得惊恐畏惧,我的心多日来早已痛成麻木,此刻只剩下深入骨髓的绝望与疲乏。

    “那么就一起死吧。”我说,我一开口就有血不停地涌出。

    “要死就一起死吧,”我伸手抹一抹嘴边的血,冷冷诡笑“当你说你要拿自己的性命换关荻的,我就已决定要和你一起死在红莲峰的大火里。那天晚上,火最大的时候我上山,我本打算带你走进那片烧得正旺的树林我不知道竟会掉进这里”

    血呛住我,我停了停。

    “仍是不想活么?”我喘息着,长剑出鞘,架上她的脖颈“我可以先杀了你,然后再自杀。这样好么?”

    她一动不动地望着我,我不明白她眼中的神情究竟是什么。

    我感到整个身体正被无数气流往复切割,如受凌迟。我的手在不停发抖,她颈中已见血痕。然后我再也压制不住那股不断涌起的强大浊流,我大口喷出鲜血,眼前一片昏黑。

    我醒来时看见池枫,他脸色憔悴,正低头启出我身上金针。

    “她怎么样?”我低声问。

    池枫神情一亮,摇头道:“她没事。有事的是你。”腾出手来搭上我脉搏,眉梢渐展。

    “几日没睡了?”我打量他的脸色。

    他苦笑摇头“不记得。为了把你从鬼门关拉回来,我几乎快要累死。”想想又笑起来“这一次医术倒是真的磨炼了不少。”

    虽仍强颜欢笑,我已看出他的疲惫不堪。他放下衣袖时,我瞥见他臂上几处淤斑,心中一沉。当年欧道羲曾说过以他这样的血质,较常人更需生息调养,淤斑之类其实是皮肤下的出血,最是要警惕的标志。

    “快些躺下休息。”

    他大约也已无力支撑,向我迷茫一笑,倒头昏睡过去。

    我暗自运转了一下真气,发现内息虽然极弱,却已再无阻滞。伸手去探他的脉息,才发觉他的内力已将穷竭,想必为我针灸导气已耗尽心力。

    我凝望他安静熟睡的脸孔,百感丛生。

    几天以后,可以行动时我去看望了慕容宁,她已被池枫移入一间石室,紧闭双眼,静静躺在床上。

    我走到她身边,沉默地望她。我看清了她在大火中完全损毁的容颜,心情宁静而悲凉。

    那一刻,我看见从前那个美丽骄傲却从未属于我的影子自她身上轻纱般升起,烟般缭绕,逸入悠远虚空。真切的唯有躺在这里身心重创万念俱灰的女子,让我愿以所有余生念念珍藏,爱重珍惜。

    “你是我的,”很久以后我说“让我照顾你。”

    她不回答。

    我伸出手轻轻碰上她脸上伤瘢,她仿佛已化为石像,任由我碰触,一动不动,毫无感觉。

    “如果你不愿见人,就永远住在这里如果你连我也不想看见,我便把这里的夜明珠全都毁掉”

    我停下,一阵软弱,有些辛酸。

    沉默了片刻,我终于说:

    “你活下来,好么?”

    那一天我摘下了那间石室里所有的夜明珠。

    我看见它们在我的手心上放射出最后的美丽光华,我合上手掌。再打开时,它们已成暗淡无光的粉末。

    黑暗之中我对着那看不见的女子低声说话:

    “如果你仍然一心求死,我会先灭了慕容家。”

    无人知道这冷淡威胁其实不过是我恐慌而悲哀的恳求。

    两个月后,当她伤势痊愈时,我毁去了秘库里所有的夜明珠。

    从那时起,她在这黑暗的地库里生活了七年。

    但是也从那时起,她再也不曾让我看见她,碰触她,听见她说话的声音。

    我所拥有的只是她的呼吸,她脚步的轻响,她始终不能治愈的低咳。

    我每夜都去探望她。坐在她石室的门边,告诉她这一天发生的事情,或是只默默坐上一阵。

    有时我会在石室中睡着。但我总会在天明前醒来,回天杨轩。

    除去池枫,无人知道我们的秘密。

    我修书慕容安,告诉他她的死讯。我甚至为她在池家墓地修造了坟墓。

    我让所有的人都以为慕容宁已死于那场令红莲峰从此荒芜的大火。

    我让她成为我最深的心底痛苦而又慰藉的秘密。

    那在最为深寂的黑暗里咫尺不见的那个女子,我只需要知道她仍与我活在同一个世间。

    七年以后慕容湄来到池家。

    我告诉慕容宁时她呼吸忽然急促,使我明白这消息对她的震动。

    第二天,我将慕容湄带入了秘库。

    四壁点起火把,但我知道光明不会漏进石室之中。

    我带慕容湄划船荡过湖水,故意与她谈了很多慕容家的事情。我知道慕容宁一定在石室内倾听,因为我甚至听见她不由自主发出的叹息。

    “你听到什么吗?”慕容湄一凛,四面张望。

    “没有。”我说。

    她沉默,忽尔自嘲地一笑:“我还以为,会是宁姑姑的鬼魂。”

    我心中一惊,打量着她。

    而她的目光却格外纯净坦诚:“我不是故意提及。虽然我也听信过那些传言,现在却不再相信。”

    “为什么?”

    她凝神看我,静静说道:“因为你很爱她。”

    我心中一窒,却只漠然发笑:“你知道些什么?当年的事,是确是我逼她的。”

    她转开了脸,亦转开了话题。却在离去时以一种洞悉一切的坚定轻声道:

    “若不爱她,你又何必为她自责伤心?”

    那晚将慕容湄送走后,我去看慕容宁。

    我倾听她的呼吸,知道她一夜无眠。

    她依然一言不发。

    我想她或许永远都不会开口,直到我死的那一天。

    然而今天她终于对我开口,当我告诉她我已决定攻打慕容门。

    她终于肯开口说话,也许是因为她发觉现在可以毫无顾忌地去死,而我再没什么可以拿来威胁。

    “七年已经很长,”我缓缓说“多谢你,肯多活这七年。”

    她沉默着。

    我摸到身后的石扭,石门无声地滑开。

    一脚已踏出门外,忽然我站住,回头。

    我从未如此刻一般希望这里可以有一线光明,让我可以最后看一眼她。在黑暗中,我徒劳地凝望她的方向。

    下一刻在悉娑声响里乍然亮起的微光令我几疑身在梦中。

    忽然间我可以看清她坐在椅中的侧影。

    还有,她穿着青裙。

    她手上的一方手帕里,托着一粒小小的夜明珠。

    她终于让我看见她,在漫长的七年以后。

    一瞬间仿佛天荒地老都已横陈眼前,我泪如雨下。

    轻轻退后一步,石门在我面前缓缓合上。

    我看见石屋中的光华慢慢轧扁,终于消失了最后一线。

    冰冷的黑暗一拥而上,潮水般将我霎那吞噬。

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