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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收音机的声音和煮咖啡的香气把他刺激醒了。在初睁开眼睛,半醒半睡的当儿,他以为自己回到了圣马丁。乔格缇正在厨房里忙碌着,而在他面前展开的,是单纯、愉快、毫无危险性的一天。经过一夜蟋曲的睡姿,他的脖子痛得很,就好像有人拿了锤子在敲他的头似的。他看见地下的鞋子、袜子、衬衫、喝完了的威士忌酒瓶和倒翻过来的酒杯,发出一声呻吟,从沙发上支撑着起身,摸索着走进厨房。

    “你看来真凄惨,”安娜神色愉悦地说。“要咖啡吗?”

    班奈点点头,半眯着眼接过安娜为他准备的咖啡。她神清气爽,身上有股裘里安浴室里昂贵的香皂味。这是种含羞草的清香味。班亲看了看自己身上皱巴巴的短裤,又抓了抓还没刮除胡须的下巴。他也觉得自己真悲惨。

    “我想去买些牛角面包,”安娜说:“你何不去沐浴一番?”

    他一本正经地回答:“遵命,将军。”他两手抓住咖啡杯,拖拖沓沓地离开厨房。

    她目不转睛地望着他肤色黝黑的背部,往下收出窄窄的臀部。

    半个小时以后,他在阿斯匹林的支撑下,以及太阳镜保护他免于阳光的刺激下,来到阳台上和安娜坐在一起。他在刮胡子的时候,受了一点点伤。他看见她注意着他下巴的伤痕。“出任务时负伤了,”他对她说:“你必须适时接手,我因病去职。”

    “我的大英雄,”她递了一块面包给他。“我一直在想:如果我们在船上掉包不成,势必得去跟踪买主了。”

    班奈咬了一口牛油调制的面团,感觉它在口中扩散。阿斯匹林的效果开始发挥了,说不定他今天还有救。

    “大问题在于,”安娜说:“我们如何踉踪他?车子将折回坎城。”

    班奈强迫自己集中心志。他才刚刚能够掌控生理状况的不适,顺利地配合进用早餐的过程。如同安娜所言:“车子送他们上船以后,即将折回坎城。而他们将在沿海某一处不特定的港口下船。不管买主是谁,他会安排人家来接他们吗?几乎可以肯定的是:

    可能会把他们送到距离最近的机场。而当你是徒步行走,人家坐在一辆车子上面时,你又如何擒拿对方?难道还要叫一辆计程车跟踪他?然后呢?”班奈的头部又产生了不适,然而不知怎么搞的,他一面和他的头痛抗战,一个解决问题的方式仿佛即将脱颖而出。

    “班奈?你还好吧?”

    他递出咖啡杯,再多要些咖啡。裘里安的手下将跟踪船只的动向。不管部只停在哪里,裘里安的手下必然在该地守候,也必然会乘坐一辆汽车,同时配置了少量的武器。

    这种为人所不齿的工作交给他们去做不就得了!而他和安娜的任务就是只盯着买主而已。

    太简单了!这个想法让他大为振奋。他目光炯炯地盯着安娜的脸孔,挥舞着剩下的面包,犹如交响乐团的指挥铆足了全力,要为整个乐章的进行画下一个完美的句点。“加强火力,”他说:“增加支援部队。”

    他在解说的时候,安娜很仔细地聆听着。“不行,”听完了以后,她说:“我不赞成,如果我们让裘里安的手下取回了公事包,我就得不到报酬了。”她的眼睛一眨也不眨。“我还指望那五万块钱呢!我妈的医生们也是。”

    班奈却坚持他这简洁利落、又毫无痛苦的计策。“让我来对裘里安说。你要知道,这只是一个退而求其次的备用计划,总比丢了那公事包的好,是吗?”

    安娜不发一言,暗自盘算,不愿把裘里安的助手扯进来,不过此时也不必把她的想法告诉班奈,省得越扯越复杂。在迫不得已的状况下,她倒是同意由班奈打电话给裘里安。

    十分钟以后,他带着胜利的笑容对她说:“一切都安排好了,”他说:“他的手下会来接应我们下船,打扮成法国警察的模样。如果我们掉包不成,就把那只假的公事包还给他们。他们会在半路拦截买主,假装查缉伪药,搜寻车辆上的禁品。再趁买主不注意的时候,企图让那买主发现自己买的是仿冒品——当然,只要进了实验室,很快就会发现后果了——掉过头去找吐兹的麻烦。你知道他怎么说的吗?‘这会让吐兹不能专心去追女人。’”

    “他真是伟大。”

    班奈高兴得飘飘然。他已经解套了。目前他们只要扮演一两天伪装的角色,在拍卖会上故意败阵,再把公事包和一切的问题撂给裘里安的私人警察就是了。他的头痛奇迹般的不治而愈。他打算来个小小的庆祝。

    他注视着安娜的眼睛说:“贺小姐,我知道公司的总裁和秘书之间发生进一步的社交关系是违背公司规定的。但在这样的情况下有关公司规定的部分可以做些小小的退让。

    你不认为吗?”

    看他一脸快乐的模样,安娜也忍不住笑了。“你到底打什么主意?举行办公室派对吗?”

    “午餐的约会,贺小姐。”他的目光透过太阳镜的上缘望着她。“帮我个忙,穿裙子和正式的鞋子好吗?”

    他们轮流在卧室更衣,并准备上船要带的东西。班奈的情绪高昂,而安娜很惊异地发现自己竟愿意为了取悦他而改变装束。她穿了高跟鞋和无油短洋装,在喉头多抹了些香水。她记得一则从前的香水广告里的句子:“希望他吻哪里,就把香水抹在那里。”

    她从卧室的穿衣镜打量自己。她希望班奈吻她吗?这很好好地想一想。

    他穿了色彩鲜艳的休闲上衣和法兰绒长裤,得到了安娜的赞赏。“满不错的,你的胡子刮得很干净。”

    班奈弯身为礼。“你也很不错。当她走向通道时,他兴趣十足地望着她的举止。这一切很快就会过去,他想:“到了那时候,他或许可以说服她留下来。圣马丁将给她怎样的印象呢?乔格缇又会怎样看待她呢?“一切都准备好了吗?”他问道:“别忘了今天晚上船上有个盛大的餐会。真希望你把军中的奖章带来了。”

    她打开房间,回头看看他。“把你的裤裆拉链拉起来——这是命令。”

    在班奈的记忆中,安特比角的贝肯餐厅是嗜食海鲜食客的圣坛。他们对于盘中食物的兴趣远胜过对于邻桌食客的兴趣。坐在有顶遮的阳台上,面对海景,享受精致的餐点和使人终身难忘的账单——这就是法国人所谓的生活品味吧?班奈喜爱周遭宁静的气氛,极专注地沉浸于欢愉之中。他心里一面想着:裘里安的走狗就待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坐在热烘烘的车子里,一边吃三明治,一边挥汗如雨。

    他叫了两杯香槟,举杯为庆。“敬我最热爱的军士。”

    安娜偏着头向他:“你还认识其他多少个当兵的?”

    他也仅装在思索。“不很多。而他们都是需要刮胡修面的。”

    他们微笑着互相凝视,直到侍者拿着点菜的菜单过来,用政策性的咳嗽暗示他们。

    “我向你推荐一种东西好吗?”班宗说:“他们这儿准备了围兜一你知道,是给我们这种吃相比较不雅观的人所使用的。要是弄脏了衣服可就不妙了。”

    “我尽量不流口水就是了。不过,好吧,我要一个围兜。”

    “明理的女孩。”

    一杯白酒,一片肉饼一一厚薄有如一片威化饼干,其大小不超过邮票——揭开了庆祝仪式的序幕。班奈很难想象眼前这位苗条而装扮得宜的佳人,竟有一手徒手制伏贼人的好功夫。她的模样看来该属于这样的地方——身旁应有一个像裘里安的人来做伴。

    “告诉我,当这件事情结束之后,你有何打算?”

    安娜把观海的视线拉回,放在班奈身上。在白围兜的衬托之下,更显出他肤色的黝黑。“我想是返回纽约吧?付医疗费给医生,守着我母亲,说不定告诉她一些我在法国遇到了个男人的事。”

    “你打算说些什么呢?”

    安娜假装在思索。“我想想看,不是牙医、不是律师、不是犹太人,也没有职业。”

    班奈用一小块面包抹了抹盘子。“啊,你的说词倒很有吸引力。这是每个女孩子的梦想嘛!”

    “你又会怎么对你妈说呢?”

    “这个嘛?”班奈回答:“我得先找到她这个人才行。我七岁的时候,她就离开我了。我是个业余的孤儿。”他把自己有一对游荡成性的父母的事情告诉了她;如果说他曾经在脸上露出任何自怜自艾的迹象,她可能会寄予无限的同情。

    侍者送来了主餐,他们专心一意地吃着。偶尔互相凝望。因为酒的缘故,班奈显得非常热心;而安娜也觉得自己越来越轻松了。

    他们吃完了,靠着椅背坐着。安娜看见班奈在望着自己的围兜。“我住在圣马丁时,有一位清洁妇,她老爱告诉我说,美国人吃东西,总要弄得到处都是。现在我相信她所说的了。”

    “是不是女人告诉你的事情,你都会相信?”

    “当然,”他微笑道:“我记得小时候住在寄宿学校的时候,一天,大家都在整理床铺,由一个女老师负责检查。‘班奈,’她说,‘如果你还不能够把床铺整理好,你和我都要搞不完了。’说完,她才发现她说得不太得体,羞红了脸。我一整个学期都为她痴迷。”

    “当时你多大?”

    “十三岁。后来,她和音乐老师私奔了,我的心为她破碎,到现在还没恢复过来。

    要些野草莓吗?”

    野草莓送上来了,滋味绝佳。班奈叫了一支哈瓦那雪茄烟来,一边配着咖啡。他们继续交谈,避开了即将来到的事实,而沉浸在眼前的欢愉之中。他们这顿饭吃了两个半小时,而快乐的时光却过眼即逝。侍者再度暗示性的咳嗽把他们带回了现实。

    班奈拿数张五百法郎的钞票放在收单上。环顾餐厅四周,早已人去楼空。在夕阳柔和的余晖中,安娜显得容光焕发,裸露的手臂有如褐色丝缎般的细致。她的脸蛋染上了淡淡的酒晕,双眸中晶光闪烁。班奈凑到她面前,说:“我们可以一直待在这儿,等到吃晚饭。”

    “我就是喜欢你这一点——光是游玩,不谈工作。”她伸手过去,掸去他衣领上的烟灰。“要是能够再回到这里就更好了。”

    他们到了坎城。吐兹已派了计程车在机场等候他们——两个穿着白色t恤的彪形大汉,衣服前面印着大大的“拿坡里女郎”号的字样。安娜、班奈,以及他们随身行囊袋被安置在一辆雪亮的雷瓦车的后座。

    “拿坡里女郎”号一如班奈的想象——和其他的船只如出一辙,说多丑,就有多丑,不过,大还是挺大的。天线、雷达、卫星碟,从顶层甲板的能房顶部伸展出来,看来颇富于都会天际线的气息。而当他走到甲板通道上的时候,一眼就望见了椭圆形的游泳池。

    白色的帆布顶篷遮蔽了辽阔的前后甲板。要说这儿是一艘船,倒不如说它是一座岛。

    一个穿着浆得挺白制服的传者指着舱房给他们看,他说当他们准备好了以后,吐兹先生会很高兴地在前甲板上欢迎他们。他还问他们说,打开行李的时候,需不需要帮助?

    由于想到那伪造的公事包是用一件运动衣包着,班奈便用一百元法郎打发了那个待者。

    这儿倒很像一个旅馆房间,唯一能够证明他们在海上的是舱房的舷窗。此刻舷窗是开着的,微风穿窗而入。他把头伸出窗口,看着巨浪翻腾。

    “安娜,你还好吗?不会晕船了吧?”

    一双臂膀从她的舷窗口伸出,用一根手指招呼他到隔壁去。当班亲走进去以后,还没开始说话,安娜已用手捂住了他的嘴,并用一根口红在一张化妆纸上写着“舱房里可能装了窃听器。”

    班奈四下打量一番,点了点头,用一种自以为公式化的口吻说:“啊!贺小姐,原来你在这里。这地方满舒服的嘛!如果你准备好了的话,我想我们该去和我们的主人碰头了。”

    安娜眨眨眼睛,用往上指的大拇指向他做了个讯号。“是的,班奈先生,你需要我做摘要吗?”

    “不,我想不必了。如果你需要簿子的话,我可以派你回来拿的。”

    她朝他露出了甜蜜的笑容,再度用手指做了个讯号。

    一群围着矮桌而坐的男人站起来欢迎走到甲板上来的安娜和班奈。其中有一个张开双臂趋前问候。“啊!班奈先生,欢迎来到‘拿坡里女郎’号。在下吐兹。”他的脸孔,其色泽和皱纹像极了老旧的牛皮。浓密的黑胡须在他微笑的时候,勾勒出两排白白的牙齿。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那略微弯曲的鹰钩鼻,以及介于灰、绿之间的淡色眼眸。至于他的黑发则向后梳理,扎成一束马尾,露出光亮且饱满的前额。他的胸毛则更为浓密,从他白色敞须运动衫的开口处露了出来。他用力摇晃着班奈的手;之后很戏剧化地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双眼,轻轻摇摇他的头,好似要让自己清醒过来。“原谅我,”他说:

    “我好像到了天堂一样。这一位是谁?”

    “我的秘书贺小姐,”班奈说。

    “小姐,”吐兹用意大利语称呼安娜,又弯下身子以他的胡须温柔的摩拳安娜伸出来的手。“真是荒唐。什么秘书嘛?简直是个公主。”

    安娜笑着他,并极欲抽回自己的手。“吐兹先生,很高兴见到你。”

    “该死!”他猛拍自己的前额。“我太失态了,原谅我。”

    他把他们介绍给大家。有一位较年长的科西嘉人,是来自卡尔维的波鲁斯阁下;瘦小整洁、彬彬有礼的东京人川崎先生;黑皮肤的中年人,穿着游艇装,戴着金饰的,则是来自加州的安东尼皮那图——“他是一个上流加州人,”吐兹说:“他抽烟、喝酒样样来,不像那些健康主义者。”最后,是一个美国人,有着一张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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