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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苟泉家的日子看不出去向,见不到好,也见不到坏。分居的日子就这么被乐果和苟泉适应了,其实这样也蛮好。各人过各人的,生命本来不就是这样的么?乐果的事似乎也过去了,除了他们自己,好像也没有任何人关心过,提起过。说不定从来就没有人从电视画面上认出乐果来。丢脸面的事从来就这样,只要没人知道,丢了可以再捡回来,重新贴到脸上去的。

    又是星期五。这个日子似乎回避不掉,过不了几天又要回到这一天上来的。苟泉早早就把大门插上了,从卧室里抱出被褥,丢在沙发上。晚上抱出来,早上送回去,成了苟泉生活的起式和收式。这个仪式是不可少的,万一白天有客人来,成套的枕头和被子总得在床上显示显示恩爱的样子。过去可以马虎,分居后却要顶真,这是新形势给新生活提出来的新问题。

    乐果一个人呆在卧室里头翻杂志。杂志上说的全是少男少女的事,看起来不疼不痒的。实在是无聊。天气真的转暖了,卧室里有了一只蚊子,蚊子的吟唱很媚,听上去充满了旧情意,仿佛有很多的伤怀故事,令人想起杜十娘,想起崔莺莺,想起孟姜女。乐果依在床上,拿了几根头发放在嘴里,咬着玩。咬了几下乐果的头发竟有些痒了。这种痒的感觉立即扩散了,在身体的内部传送,沿着血管十分具体、十分可感地爬到手指尖上去,一戳一戳的,一阵一阵的。乐果发现十只指尖的内部都隐藏了一只蚊子,蚊子的翅膀无比细腻地上下颤动,过一阵子就要飞回来一次。乐果就在这阵烦乱之中毫无缘由地记起了佛罗伦萨夜总会,这次追记带有随意和自由落体的性质,无踪无迹,不可遏止。乐果吓了一跳,怎么又记起那个鬼地方来了。乐果站起身子想找点事做做,找不出。不幸的家庭往往没有太多的家务事。但头发窠里痒得厉害,身上也痒,又搔不着。乐果决定洗个澡。洗掉一些附属物身上总是要好受一些的。

    乐果的洗澡从时间上来说显然偏晚了,日子也不对,星期五。这样一来苟泉有理由认定乐果不是在搞卫生,她的洗澡显然就有了额外的意义。卫生间里水的声音很乱,蹦蹦跳跳的,很水性。苟泉听见这样的哗啦声,身体刹那之间发生了某些变故,突如其来,预备的过程都没有。苟泉耐着性子劝自己静下来睡觉,但脑子听劝,身子却不听,公然在苟泉的身上我行我素了。茜茜正在写作业,很用心的样子。苟泉小声说:"茜茜,睡觉了,不早了。"茜茜说:"还有很多作业呢。"苟泉很慈爱地说:"明天做,乖,听爸爸的话。"苟泉听见自己的话,听出来自己在骗女儿,有着相当卑下和危险的企图。茜茜很听话地上床了。她服从命令的动作看起来相当乖巧。苟泉看着女儿睡下了,卫生间里显然听到他的话了,水声却突然消失了。苟泉听了片刻弄不清生活到底在哪里出了大毛病。不敢想,一想就别扭。自语说:"操,我操。"

    乐果洗完澡握着一只绿色梳子从卫生间出来。她一出来目光就和苟泉对上了。苟泉怎么也不该用那种目光等待乐果的,都像热恋中的少年了,只知道放电。乐果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看见丈夫的这种目光,有了久别胜新婚的剧烈激荡,心里头咯噔一下。手也松了,梳子坠下去断掉了两只梳齿。乐果很慌乱地去捡,她的一对好xx子却又露出来了,双双悬挂在苟泉的面前,风铃一样无声晃动。又浪荡又圣洁的样子。乐果直起腰,感觉到脸红,害羞的感觉让她无所适从,都像小处女了。都十几年不脸红了,都十几年不这样惊慌失措了。乐果咬住下唇,在苟泉的眼里越发媚态万方了。乐果低下头,长发一下子倾泻下来,遮掉了半张脸。苟泉望着妻子的半块额头,一只眼睛,半只鼻子,半只张开的嘴巴和半个下巴,无语神伤。苟泉侧过脑袋,胸口一上一下的。这个细节被乐果看在眼里,春心无序地荡漾,两只xx子随苟泉的胸脯夸张地起伏。乐果对这次遭遇激情没有一点准备,懵懂了。眼里噙满了泪。她的失态与错乱十分意外地增添了她的姣好风情。乐果转过身,回到卧室。她的转身给苟泉留下了一屋子的香皂和洗发香波的混杂气味。这是苟泉热爱的气味,闻上去又伤心又亢奋。但苟泉把自己稳住了,他绝对不会让这个小婊子再把自己弄乱掉的。苟泉骂了一声,关掉灯。苟泉听见乐果在卧室也关上了灯。苟泉又得意又失望地说:"我操。"

    苟泉最终没有守住自己的关键之夜,像病了一样,病得不轻了。他赤着双脚,偷情一样往自己的卧室去了。这既是一次沮丧的投降,又是一次惊心动魄的外遇。苟泉慌得厉害,推开门。门半闭着,没有锁。这让他又开心又绝望,又欣喜又愤怒。他走到床边,伸手不见五指。他完全依靠对家庭的空间经验摸到了床边。床上没有动静,但乐果早就在那里猛烈喘息了。苟泉爬上去,做贼一样偷自己的老婆。他们身体接触的刹那双方都愣了片刻,静止了几秒钟。随后就胳膊腿全绞在一起,也分不清谁是谁的了。感觉都好,是新婚的五十倍。苟泉做完了第一回合从枕头上抽下枕巾,擦干净,躺在一边长长吁了一口大气。

    两个人都不动,各自躺在一边调理气息。就这么过了十几分钟。后来乐果给苟泉盖上一只被角,悄悄伸过胳膊,把苟泉搂住了,一举一动都分外温存,还有认错的意思。乐果轻声啜泣了。一滴泪掉在苟泉的肩部,十分抒情地向下蜿蜒。又过了十来分钟,苟泉歇过来,一歇过来就开始准备第二回合。乐果无论如何也不该在这个时候开灯的。但乐果也恍惚了,想证实一下身边的男人究竟是谁。乐果打开灯,灯光像功夫大师的飞镖,又凶又猛,她只好眯上眼睛,用一条眼缝打量苟泉。苟泉正眯着眼睛斜视乐果。竟对视了。这样的对视又怪异又丑陋,还贴得这么近。他们避开了,说不出的别扭与厌恶。苟泉抢过开关,很粗野地关上灯。他不想看身边的这张脸,他不想看身边的这条身子。两个人重新坐在浓黑里头,乐果这一回相当主动,她的手又抚摸苟泉了。她的手像泼在苟泉的身上,呈现出冲击与流淌的感人动态。苟泉几下一弄又浑回去了,只剩下了欲望。第二回合开始了。这一个回合苟泉越发疯狂,他的仇恨和报复夹杂了性努力一起过来了。乐果被苟泉的报复弄得幸福万分,喜极而泣,轻声呼唤苟泉的名字,又巴结又讨好。乐果尽全力奉承苟泉,苟泉感觉出来了。他痛恨和厌恶这种婊子的行径。想单方中止,却不能够。心里头越愤怒动作却越类似于恩爱,乐果也就越舒服越癫狂了。苟泉心里骂道:"妈的。"苟泉喘着气气急败坏地骂道:"妈的。"

    日子越热时间过得越是飞快,转眼又到了暑假了。放假的第二天乐果的家里便出了大事情。乐果起床的时候发现家里空掉了,苟泉和茜茜居然不知了去向。乐果慌忙检查衣柜和女儿的书橱,猜他们是回乡下去了。乐果坐在女儿的床上,难过了一阵子,却挡不住开脱和解放的好感受。出事以来这个家哪里还有一点像家,完全是老鼠洞,三个人一天到晚都探头探脑的。乐果彻底舒了一口长气,先把电视机打开来,四下张罗了几眼,准备来一次彻底的大收拾。乐果把沙发重新推到墙边,沙发的扶手上洋溢出一股男人的头油气味。沙发底下积了一层尘垢,和沙发的底座一样,长方形的。尘垢上有几只烟头、过滤嘴,还有几块茶杯的瓷片。乐果想了想,记不清什么时候摔碎过茶杯的。挪好沙发乐果便开始拖地,拖了两下就看见地面有几处硬伤,是被瓷器砸出来的细密小坑,乐果取下苟泉的毛巾,当抹布,能抹的地方差不多都抹了一遍。然后就是洗,先洗了所有的餐具和茶具,然后是灶具。洗完了又洗鞋,把门后所有的鞋全找出来刷过一遍。乐果想了想,再把床单泡到浴缸里去。泡上床单之后乐果顺眼看了一眼电视机,都中午十二点了。乐果怎么也不相信会是中午十二点了。都做了三四个小时了,一点也不饿,一点也不累。乐果叉着腰四处看了看,家的样子又出来了,一拾掇就拾掇出来了。乐果很满意地关上门,到学校大门口吃了一碗肉丝面,一吃完又回到家里去洗。但一碗面下肚乐果很快懒下去了,有些犯困,就躺到女儿的床上去。换个床睡睡觉有时也是很有意思的。乐果的这个午觉睡得相当长,做了很多梦,有十来个,没有一个能记得起来。但最后一个梦乐果还有些体会,肯定被一个男人吻了,乐果醒来的时候还有怦然心动和怅然若失的印象。又甜蜜又紧张的。乐果一直睡到下午。起床后又洗。床单洗了,最后连门窗也擦了。全家都洗过了乐果最后洗自己。烧了六瓶开水,把每一根头发和每一只指尖都料理了一遍。乐果重点清洗了身体的要害部位,擦了又擦。尔后乐果把自己的身体弄干,找出一条新裙子,套上去,一屁股坐到沙发上去,叹了一口气。这时候天也晚了,窗子外头是绵延不息的黄昏。乐果望着窗外,找事情做,却再也找不到可以洗的东西了。这时候乐果才真的伤心起来,虚空起来,失去了归附与依托了。乐果拿起镜子,很怜爱地看了自己一眼,还可以再化化妆的。乐果把所有家当从床头的小柜子里翻出来,她已经很久不给自己上妆了。乐果重新振作起精神,捏住粉饼往脸上敷粉底霜,乐果描上眉毛,把眼影也涂匀了,再用刷子刮几下眼睫毛,随后很用心地勾起了唇线,往大处勾,最后抹上了口红,用的是玫瑰红。抿两下,对镜子左盼盼右盼盼,还是不错的,五官还是蛮端正的。怎么说也不老。怎么说也是一个有几分姿色的成熟女人。乐果平举了镜子,凝视自己,研究自己,怜爱自己。右手的食指贴在下巴上,往下滑动,很迷蒙很爱惜地往下滑动。线路在脖子上也慢慢蛇行起来了。乐果听到两片嘴唇之间响起了一声细碎的破裂声,两片口红分开来了。乐果呼出一口气,有些燥热,呼吸越来越深,而目光却越来越散动了,像阳光下的冰,有了松懈和分解的液化欲望。乐果丢开镜子,走到门边去。开门,乐果对自己说:"哪里都不许去,只准到大街上看看。就看看。"

    (本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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