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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久小说 www.jjxxs.com,举案齐眉/关月无错无删减全文免费阅读!

    有时候认真想想,都忍不住要觉得自己其实是个很幸运的人呢。

    卿婳儿白衣似雪,目送着要她板下脸来才肯留在山门外、让她一人进寺的卿容容散发着浓厚的不安气息的背影,以龟速挪移丈许距离后,才转身迈进身后的古刹。

    炎热的盛夏午后,并不是香客云集的高峰期,会捡这个时候上香的信徒,一般而言,大异常人。走进烟雾萦绕的大雄宝殿,敛神屏息,插上三炷清香,卿婳儿顿首三拜,默祷佛号,睁开美目环顾四周时,却发现耳边缭绕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渐渐零落,原本专心午课的和尚们不知何时停住了吟诵,忘形地望着她,只剩下木鱼声依然不紧不慢地响着。

    午课结束了。

    在阴凉错暗的大殿中,她的一袭白衣本就分外触目,而此刻她是殿中惟一的外来者,成为所有人的焦点,更是理所当然。

    “咚!”木鱼敲下最后一击,震醒一干失态的出家人,一时间“阿弥陀佛”的佛号在大殿中如波澜掠起。

    卿婳儿微微一笑,盈盈起身,向轻轻放下木锤的僧人道:“小女子冒昧,打搅各位大师清修,万望恕罪。”

    白眉僧人手执法诀,还礼道:“女施主敬香礼佛,何罪之有?”

    卿婳儿美目流盼,但笑不语。

    在座诸僧,或惶然垂目,不敢对视;或瞠目结舌,定睛痴望;为这闯入佛门净土的绝色尘心浮动。

    红颜祸水古来语,她的罪,怕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也。

    白眉僧低宣法号“咄”地一声道:“真心不动,则是光明,一经妄动,即生诸苦;不动时,无所谓见,一经妄动,便生妄见。”

    诸僧悚然而惊,正坐端容,不敢他视。

    卿婳儿坦然迎向宝相庄严的白眉僧人似锐利似祥和的视线,无惊无扰的秋水转向跪垫正前红木柜,轻轻念出上面的字:“随喜功德。嗯,既是前来礼佛,又何妨广结善缘。请问大师这个可以投入箱中吗?”

    寺中专门打理此事的僧人一眼看出她拿着的正是由全国最大的银庄“惠源宝号”开出的面额千两的银票,忍不住暗想此女该不会是头回烧香拜佛的吧,怎会连“功德柜”中只投铜钱与零碎银两,十两以上的银子便可到一边登记造册,以便众僧为其颂经积德的常识都不明白时,方丈浑厚的声音已响起道:“见明。”

    见明僧出列揖首:“弟子在。”

    白眉僧柔和的目光望向亭亭玉立的丽人,像是了然她因何而来:“你且带这位女施主去角房登记,然后,请她至净心园稍事歇息。”

    见明僧微微一怔,似乎有几分诧异,随即道:“弟子遵命。女施主请。”

    卿婳儿对上白眉方丈洞察世事的眼,淡淡抿唇,欲言又止,终道:“多谢大师成全。”

    华严寺的功德簿上,新添上一行清丽婉约的簪花小楷,写道:“纹银一千两,金陵乔璇。”

    如果她敢不承认自己的幸运,没准会惹恼老天爷,大晴天劈下个响雷炸死她。

    卿婳儿在法号“见明”的僧人带领下,通过曲折的回廊,绕开重重殿宇,来到“净心园”时,今天内第二次浮起这个念头。

    曾经怨恨造化弄人,置她于那样一个不堪的境地,安排那样的男子做她的丈夫。那时候,她的生命几乎是全然的黑暗,无天无日、不见光明、难觉生机。

    但即使是那时,也只是“几乎是”濒临绝望的时候,总会看到一面倒的爱她护她的亲人,将她从绝境中拉出来,陪在她身边,始终如一。

    何况现在,她还有了乔璇。

    不是没有见过呵,被疑不贞的女子、被夫家休弃的女子,不见容于一个男子、等同于不见容于世间,满面羞惭、无处容身,被世俗冷眼逼至崩溃,惟一的解脱,竟是自了!

    相较之下她的幸福已该叩谢上苍降恩垂怜了。

    卿婳儿仰起螓首,望向头顶。

    青翠浓密的枝桠在上空交错成绿阴,耀眼的阳光经过树叶的过滤显得柔和许多,在地上投出星星点点的光斑,而绿叶在灿烂阳光的照射下则显出清新的碧绿,令见者精神一振。“净心园”名副其实,确可净心涤神。

    然而,她仍是不满足、不认命。既然让她窥见了幸福的颜色,那么,她要的,便是全幅的织锦彩缎,并且,希望可以借由自己,亲手获得。

    不是一角碎布,也不愿坐等他人奉上。

    正如乔璇出尽百宝,只求博她一笑,她又何尝不想让乔璇得到他渴望的幸福?

    身后传来沉稳的脚步声,从容而坚定,脑海里如亲眼目睹般跃起一个龙行虎步的身形,缓缓向她步近。

    华严方丈观复大师,乃是当朝首辅乔昉的方外至交。

    脚步声在她身后停住后,她才转回身去,向与乔璇至少有六分肖似的男子翩然行礼:“民女卿婳儿,见过乔相爷。”

    终于来哩。

    乔昉为官三十载,未有任何负面评价,不曾听闻什么不良嗜好,日常所喜者,不过是与二二知已品茶对弈尔。

    十六年前与观复紫云山偶遇,棋逢敌手、难分高下,如获至宝。从此只要无俗务缠身,必然手痒难耐,非寻上门来与观复杀个天昏地暗,方肯作罢。

    “净心园”中“弈棋亭”便是二人日常对弈之所。

    正是为此而来的卿婳儿精灵般灵动绝美的水眸毫不失礼地对上面前的男子,浅笑嫣然,一副静候指教的恭顺样儿。

    只可惜她心里想的,与她摆出的态度整整差了十万八千里。

    男子三十而立,蓄须,显示出完全成熟,可独挡一面的男子汉气概,是以有“嘴上无毛,办事不牢”之俗语。而眼前这一国股肱、两朝元老,虽则堂堂威仪,却是白面无须,年轻得差点可假充乔璇的大哥。

    而说到乔老大人为何不留把山羊胡向世人显现他的年高德劭,追根究底,问题又出在他家某位温顺贤良的郡主娘娘身上了。

    坊间最流行的版本是:

    那位被册封为“曹国夫人”的现任乔门太君,因为乃父天生的细皮嫩肉,一世人都没长出几根胡须,造成了她“真正的美男子是不长胡子的”之审美观,成亲六七年后的某日,晴天霹雳般地听闻自己的夫婿沾沾自喜地宣布自个儿将满三十,决定开始蓄须了,当下哭得死去活来,而爱妻若命的苦命男人没等妻子使出“一哭二闹三上吊”三大绝招的后两招,已经缴械称臣,立誓永不蓄须。

    容容声情并茂地向她转述此事时,捧腹狂笑,直嚷着自己也要效法乔夫人,听得一旁的风莫离眉头锁成双龙扣,当下就躲得不见影了。

    只要他一露“脸”就等于昭告天下“他怕老婆”的男子对上她含着笑意的美目,惹得他自认心如止水的心脏也忍不住“怦怦”跳快了两下,深吸一口气,完全控制自己的情绪后,沉声道:“卿小姐如此大费周章要见老夫,不知有何见教?”

    眼前这艳绝人寰的女子的芳名,三年来他已听过了无数次。

    包是令他三年来头大如斗、夜夜都会被噩梦吓醒的罪魁祸首。

    初次由长女口中知晓自己惟一的爱子竟然恋上一个有夫之妇时,吓得他当即变色,若不是明知关不住儿子,几乎就要打条狗链把他栓在家里直至他忘了“卿婳儿”是男是女为止。

    之后的事态以他最不愿意接受的形势发展下去,他与妻子只能束手无策地看着他们引以为豪的娇儿越陷越深,直至今年春天。

    仍是从长女口中得知,他那个三年来差点搬空了自家所有珍贵藏书去讨好心上人的宝贝儿子这回连亲妹妹都出卖,要他又乖(?)又纯(?)的小女儿使出美人计,骗某个倒霉的男人和离。

    啊啊啊,天理难容啊,他乔昉顶天立地,说话掷地有声,行端坐正,为何会生出个不择手段地打别人家的老婆主意的儿子?

    卿婳儿扬起丰泽诱人的粉色樱唇,露出浅浅的梨涡,轻柔诡魅的悦音似一曲仙乐轻滑而过:“婳儿有事相求,还请相爷成全。”

    清甜的柔音似乎有着莫名的吸力,令听者屏息凝神,再配上蛊惑人心的浅浅笑靥,放射出无与伦比的杀伤力,老练沉稳如乔昉者,也被迷得昏头转向,差点不问究竟先满口答应了她的请求,幸好在话未出口的最后一秒及时省起她是那个“迷倒了儿子的狐狸精”才以无比的警惕答道:“愿闻其详。”

    美人软语相求果然是威力无边啊。这卿婳儿,断断不可小觑。

    身为人夫近三十年,他最早学会的一件事,就是千万、千万不要小看女人。

    无论是他的夫人、女儿,或是眼前这卿婳儿,都是个中翘楚、难缠之最。

    卿婳儿垂下头去,漫不经心地拨弄着系在纱衣上的祥云结,轻道:“此番返京,才知家父已收了相爷的定帖,将贱妾许给令郎了。”

    乔老大人兴趣缺缺地“嗯”了一声,显然不想多讨论那张只差不是强按着他的手迫他写的求亲帖。

    卿婳儿唇边泛出微不可察的笑意,将独角戏唱得几可乱真:“乔公子人中龙凤,婳儿承相爷厚爱,得适佳偶,安敢有异议。然而乔卿两家家世悬殊,君为皇戚,妾为工商,纵使约定为婚,未得上谕,婚约亦是画饼,岂非空费了相爷美意?”

    容容以为拿到婚书便万事大吉,怎知这其中曲折无数、漏洞百出。

    首先,乔卿两家联姻,本身便不合法,若有人向官府提出告诉,婚约即刻作废,且还需身担不守国法之罪,轻则减薪罚禄,重则监禁流放,事情可大可小,简直是双手奉上自己的小辫子供敌手攻击;

    其次,乔阁老虽写下定帖,可不表示他是心肯意愿地接受了她这个在他眼中绝对不合格的媳妇。他只需将婚期一延再延,拖到绵绵无期,婚书不过是一纸空文,毫无意义;

    再者,就算定下了婚期,乔老爷若一时不爽,在婚礼上恶意缺席,则礼不成礼,婚事一样作废

    再再次,退一万步讲,她不求明媒正娶、甘愿委身为妾,父亲兄长那边交代不过去不说,权利地位都没有丝毫保障的妾,绝对得不到如正室妻所应有的尊重与认同,亦阻止不了有心人对她的窥伺,而那则同时代表着她今后仍须面对那许多狂蜂浪蝶的别有居心。

    呵,不愧是老奸巨滑的乔阁老啊,明着退一步,却留了无数后手,使人徒呼荷荷,真可谓杀人不见血。

    乔昉淡淡对上这绝色美女晶莹剔透的秋水,负手悠然道:“卿小姐只管放心,此事老夫早有计较,绝不令小姐为难。”

    她信他就有鬼。

    他的“早有计较”不过就是早三百年就与乔郎声明绝不会出手相助,有关违例一事,要乔郎自己想法解决,他老人家是一丁点帮助都不会提供的。

    乔郎则对迫老父下求亲柬一事深感负疚,因此也不欲再麻烦老头子,决定另外设法。

    然而此举实是舍易取难。

    由男方长者向朝廷提出结亲之说,请皇上准许联姻,于情于理都可说是理直气壮,若由乔璇出面,在朝野皆在窃语当今对卿婳儿小姐“非、常、感、兴、趣”的情况下,简直是公然与皇帝老子过不去,摆明了和他抢女人,事情不陷入僵局才怪。

    她弹弹玉指,改变了话题道:“乔相爷可识得贱妾头上这支玉簪?”

    乔昉一怔,似乎不明白她为何说到这种琐事上,哑然道:“女子的饰物千变万化,老夫安能尽知其详?”

    卿婳儿小心翼翼地拔下插在如云秀发间的白玉簪,递过来道:“也许这一支,相爷会有印象呢。”

    乔昉接过玉簪,一入手便觉有异,那玉质冰凉澈骨,握在手中便觉暑意全消,显然是以极为罕见的千年寒玉雕琢而成。但这并非令他吃惊的原因,卿婳儿出身巨豪之家,随身饰物有此珍品亦属平常,怪就怪在这根玉簪的表面凹凸不平,可见做工不佳,玉质虽好,亦算不得上品。

    卿婳儿浅笑道:“此玉名为‘冰魄’,取其触手生寒之意,若制为挂饰、环佩贴身携带,怕不早被冻成冰人了,作为发饰,既可降温解暑,又无过寒之虞,果然设想周全。”

    乔昉听到“冰魄”二字,马上露出恍然之色。回想起一年多前有个不肖子不知怎地,竟会迷上玉雕,将家中惟一一块(并且很有可能是全天下惟一的一块)三尺见方的“冰魄”玉镇一条条凿下来雕刻,整整三个月手上满是大大小小的伤口不说,价值连城的玉镇在他昼以继夜的努力下成为彻彻底底的玉屑,而那个败家子当时就捧着什么了不得的宝贝般捧着一根丑丑的棒子来现给他看,差点把他气死

    他深深叹口气,不知是心疼儿子伤痕累累的手还是惋惜那块被糟糕了的玉。

    卿婳儿像是明白他的想法般也叹了口气,从他手中拿回玉簪,轻轻抚弄,无比珍爱,幽幽道:“玉乃至坚之物,却又脆而易折,故而在雕工中,宝玉是最难雕得好的,用力稍轻,无济于事,用力稍大,又容易折断。要控制好力道,雕出一根像样的簪子,对一个初学者而言,不知要花费多大的心血才可做到。”

    所以他才心疼啊!并且对那个令儿子花了如此心力对待的女子心生敌意。

    曾经以二十六岁“低龄”充任太子太傅,为天子师的老人家耍起小孩子脾气,扭转了头不愿再看那玉簪一眼。

    卿婳儿将玉簪插回发际,乌黑亮丽的秀发映着雪白通透的白玉,对比鲜明得令人为之目眩,散发出夺目的美丽。

    “当乔郎将它赠予贱妾之时,贱妾便明白,乔郎一旦认准了某件事,一定会坚持到底,纵有千难万阻,碰得头破血流,也不能令他改变心意。”

    这样的乔璇,爱上身世如此复杂的自己,对她是幸,对他却也许是一种不幸也未可知。

    “相爷执意不肯出手相助,坐视事态恶化,是想迫得乔郎知难而退,舍下贱妾,郁郁寡欢,为官为宰,一世不得开心颜;亦或是抛下尘世,与贱妾隐遁山林,与父母断绝音信,叹尽平生不得志?”她朗朗追问,清澄美目飘过哀怜,轻声道:“若真爱惜儿郎,怎会迫得他如此两难?”

    啊啊,大帽子扣下来了。

    乔昉不慌不忙,从容接招:“难或不难,因人而异,我乔某人的儿子,若连这点事都应付不来,将来难成大器。”

    他分明有意刁难,还要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卿婳儿沉下玉容,终是恼了。

    反正软的不成来硬的,他们卿家的祖训可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她要的只有一个乔璇,可没兴趣和他老爹温声软语,培养什么见鬼的天伦亲情。

    乔昉在这最重要的地方留了一步,一来向她表明他老人家绝对不乐意接纳她的立场,二来也是吃准了乔璇请不到当今圣上的敕令,以便将婚事一拖再拖、不了了之。

    她绝不怪他是这样的想法与做法。

    换了她站在他的立场与角度看待这件事,也许她的做法会更激烈也不一定。

    身为当今国丈,官居首辅、国之重臣,自己寄予重望的惟一的儿子竟然迷恋上一个已经嫁过人的女人,且还下定决心要娶她为妻,而该女子的出身还是下贱的商家棗如果她是乔昉,说不定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

    例如棗痛下杀手,辣手摧花,除去她这个祸害,只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乔璇最多不过伤心个一年半载,既不伤父子亲情,又不用大费周章,多么简洁有效的办法啊。

    卿婳儿一手拂开被风吹乱的秀发,宜嗔宜喜的丽容猛然进入乔昉视线之内,那种强烈的视觉冲击当下便叫他看到眼呆,耳旁传来她突然之间变得明朗的悦耳声线:“不知道乔大人是否有听过,贱妾的长兄护短得紧,他若觉得贱妾受了什么委屈,必定不肯与人干休。”

    眼下,乔昉摆出的这种阵势,隐隐有着若她肯退让一步,屈妾之名,则乔家便以他下的那张定帖为凭,认可她的身份,皆大欢快之意。

    这在他来说,已是不小的让步。

    乔昉纵横官场三十年,在凶险莫测的党争之中稳如泰山,靠得当然不止是他的幸运或仁慈,善男信女,休想在官场中站得住脚。

    他肯如此“厚待”于她,为的当然不会是什么虚无缥缈的妇人之仁或是侧隐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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